一口井,就是一井的故事

作者

 淡花流水

儿时的我们,大人们常常叮嘱的一句话:“别去井边玩。”这是我们每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的忠告,似乎那口井就是什么妖魔鬼怪和洪水猛兽,一旦有不听忠告私自靠近者必将受肉皮之苦,所以不管我们有多么天不怕地不怕,都没有人敢靠近那个禁区。儿时的我们对那口古井及向往又害怕。

那口古井就在院子东头,背靠着一个小坡,面向着一块水稻田。井口直径不到一米,井底直径大约有三米左右,井深约有二十米左右,这种锥形设计也展现了挖井人的智慧,井口小方便取水,井底大有利于储存更多的水;井口原本是由两块白色花岗岩合成,这两块花岗岩是当年一位在外挖煤的村里人分两次用肩背回来的。在文化大革命时,有一个“贫下中农”无法无天地把其中一块井口石挖去后打碎做磨刀石用了,从那以后再也找不到一样坚硬的石头了。后来村里的石匠们只能从小山坡上重新开采来一块石头拼接起来,但是本地的石头比较脆软,长年累月下来,那块井口石被磨蹭出深深一个脚印来。它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伤口,更像一个沉默的诉说者,虽它不曾说过一句话,当人们每次来取水时,就好似心中的伤口流血,总会咒骂几句那个挖去井口石的人。

有人被咒骂,就有人被铭记,我又一次想起当年挖井的故事来。当年村里本没有井,这可不是因为大家懒惰;而是因为我们这个村地处山腰,虽山高,地也算平;但这山腰也算是高处。一百多年前那时没有什么探测设备;只能请风水师拿着一个罗盘遍地转悠,听说当年找了十多处地方,打井数口,井深数丈,但一口井都没出水。我想那个风水师是不是精明一世却毁在一口井上。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有信心挖井。村里取水都是从田里打取,靠天度日,稍遇干旱年月取水就成了村里的头等大事,小灾小旱时还可以去旁边村里取点井水。那些年户头人丁旺用水也多,再好的水井也扛不住灾年时两村人的用水量。去的次数多,别人哪有什么好脸色,有时为了一口救命水而争得头破血流,但是井必定是在别人的地图上,水也在别人的井里,给你一点是人情,不给你那也是理所当然。

又一年遇大旱,村里的人为了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每天起早贪黑到处寻找可食用的水源,一个村子几十口人,眼见就会被一口水逼疯了。那一次是我们村几百年来所面对的最大生存危机。一天清早村中一位老者突然召集大家宣布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仙者盘坐于村东头一个小坡边,并对老者说:“此乃龙腾之地,必有水。”老者惊喜跪拜,从梦中醒来,细品梦中之事,突然领悟,这是仙者指路,必能挖井取水。虽大家将信将疑,但老者本是村中威望之人,全村壮丁还是集于村东头摆开架式挖起来,说干就干半日工夫就挖井数米,已经从泥土层挖到碎石层,下午又从碎石层往下掘石一米多。没想到越往下石头越坚硬,到夜半时井中的石头更加坚硬,一般的工具已经无法用了,只能让村中的几个壮年石匠能翻开凿。当第二天火辣的太阳升起时,有人开始心灰意冷,再往下的石头越是坚硬,一夜下来石钎都打断了几根,那有什么水,这种情况和以前打的数口井一样,从满怀希望到一无所获;虽说这次有神仙指引,依然无法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

只有老者坚定地说:“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间,也许这是唯一的希望。”他亲自下井,一锤一锤地往下开凿,从当初开始时二十多人慢慢的就只剩下老者一家人在坚持。井深达到了二十多米,可是依然没有找到水,干旱依然继续。再往后只剩下老者一个人了,没人相信能找到水。大家为寻找水而苦苦挣扎,打井人也成了大家的笑话,全村人也因为这口井成了更多人的笑话。可是老者依然坚定地说:“此井必能出水,我就是要发扬愚公的精神祖祖辈辈开凿,直到打到水为止。”也许就是这份坚定感动了上天,一天夜里一钢钎下去,果然打到一股清泉,老者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能恍惚收拾东西回家去了。说来也奇怪当晚大雨倾盆,一夜风雨后灌满了那口二十多米深的水井。老者也枉然大悟,他坚信昨晚真的达到了泉水,那不是梦;然而一夜风雨后谁会相信他的话。老者的说辞又成了一个笑话,是啊一夜山水横流,这要命的水又变得没有任何价值。打不出井水是全村人的共识,反而大家认为应该把那口水井填埋了,一个二十多米的大井坑很危险。老者坚决不同意,因为他相信自己打到了泉水,谁要是敢填埋就把他一起埋了吧。几月来大家不停从水井中取水,但是每天早上井水都能涨回,这让大家心服口服。那一汪清澈井水就像一只明亮的眼睛,盯碎那些愚昧的笑话,一村人喝着井水终于明白了:“前人挖井,后人取水;饮水溯源,得知艰苦”的道理。

童年时一村都住在一个大院子,几十口人聚集在这里,好不热闹,其是我特别喜欢那时的夏天。那时院子就只有一个电视,大家都围在大院坝乘凉、聊天、看电视。小孩们追打、嬉闹。如果深夜还未退凉,大家就会去井里打一大桶井水,让大家洗一下手脚,那刺骨的井水一下就能灭掉所有的燥热。多年后我都不明白那井水为什么会冬暖夏凉,大人们讲,此井中住着一位神仙爷爷,他能操控井水温度,所以小孩子们不要靠近水井惹神仙不高兴,惹怒他就没水喝了。长大后明白那是骗小孩的故事,里面根本没神仙,可是我们却愿意相信哪个故事,愿意告诉小朋友;那个美丽的传说其实是善意的恐吓,让不懂事的小孩子们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一口二十多米深的水井一旦掉去别说小孩就算是成年会游泳的壮汉也无法自救。

那时村里人都喜欢早上打水,每天早上村东头都是最热闹的。家家都会选出一个能担水的主力,担着自家的水桶,那时的水桶也各不相同,前些年的有自家制作的木桶,而来出现塑料桶,再来有铁桶之类的。但担水的扁担好像都差不多,绝大多数都是用兰竹做的,两头开孔,系上一根绳,绳上再系上一个树叉做的钩子,这就是打水的全部装备。人来人往的井边总是欢天笑语,彼此招呼应和,或是为体力稍弱的人帮忙打两桶水为乐,或是彼此谦让,这些都是一件美好的事。

那时的我,好想快点长大,好想自己担着一对水桶,轻盈自信地担着满桶水,扁担随着步伐高地晃动,欢快的水花不停地跳跃却不会溢出一滴。这样的身影似乎就能扛起家的重担,分担母亲的负担。但后来才明白这担水的粗活,也不是那样简单的,能把一满担水一滴不洒挑回家,那可是一件技术活,要经过多少的练习后才能迈出那样轻盈的步伐。

有一年夏天又遇干旱,田水枯竭,庄稼荒废,一井清泉好像成了一村人的希望。干旱继续没想到旁边几个村的水井都枯竭了,只有我们这口井要能每天蓄水;所以来里取水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人非常大度,只要有水大家平分都愿意;因为一百多年前为了水而吃尽了苦头。这样下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井底,见到了那一个生命之泉眼,见到了当年开凿时留下的钢钎印,好像还能听见那开凿时的铛铛声,我终于明白了当年挖井老者的心酸,对愚公精神的坚持。

也是那年夏天一群老辈组织村里老中青来到井边,祭拜神仙,追忆当年挖井人的精神,清洗井中淤泥和污垢。说来也奇怪清理完的当晚就大雨倾盆,所有天灾又一夜化解。老人们常说:“神仙指路井就是神奇,一旦虔诚定能感动上天,救我们于水火中。”

这些年一大院子的人都各奔东西,偶尔相见,彼此都热情,大家常说的一句话是:“喝一口井水长大,有什么生分的。”是啊,我们不管走到那里,心中依然觉得只有那一口井水最甘甜,最沁入心田,老话说:“血溶于水。”水也系着一群人。

井边那个深陷的脚印还在,我又忆起那个挖井的老者,又忆起那些传说。又咒骂起那个挖跑井沿石的人来。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一幅欢天喜地的取水图,又念起那句:“前人挖井,后人取水,饮水溯源,得知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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