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提水桶,莫扶梯子,莫穿那肮脏的裤子

1

傍晚的天光更有油画的质感，有个小朋友正穿过田埂走向河边，她爸爸在那里钓鱼。

平原上的油菜花开过了，油菜籽结满枝头，远远看去，一大片满是灰绿。说“灰绿”也不准确，绿中还泛着点蓝。不暗淡，透着亮光。

水草又是深深浅浅普通的绿，还有栾树和桂花抽出的芽，嫩黄中泛着白光，远处是墨绿的桂花和竹作为背景。这天地真是丰富啊，让我想起西斯莱的画，那轻快中，无穷的变化。

河水宽阔，浅浅的波纹有刺眼的反光。有只狗叫了两声，鸟儿一直在吵闹，风轻轻吹过河岸，逆光下看见一头牛的剪影。

2

张爱玲说她写《小团圆》：“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

小说开头不多久，她写等一个人：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又说在异国他乡堕胎，还没成形的胎儿掉进抽水马桶，哗啦啦，她自己按下去冲水按钮。

那细腻和狠劲，看得你半天回不过神来。

了不起的作家，尤其女作家，大多俗世人生残缺不全，在精神领域，每一步都是险境，走得分外孤绝。

到底写得好重要，还是活得好重要？以前常常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一位老师说，活得不好，写得也不会好。就找到些安慰，张爱玲真实的人生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不好。只是，她天性敏感。天冷了，一般人觉得冷，她觉得疼。

3

晚上9点多下班回到小区，远远看见门卫室旁孤单单立着一棵柠檬树（长在又大又深的花盆里）。门卫师傅指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树对我说：张老师，你的快递。

前天淘宝下的单，卖家写明“结了五个果子”的柠檬树，比我想象的更高更大更漂亮。停好车赶紧折回来，双手抱起花盆往家里走。树太高太沉，就一根树干绑着竹竿，长到顶部才分出枝桠。刚抱起花盆的时候我重心不稳，往前窜了几步才站定，差点撞到门卫室旁边遮雨棚的顶，哎呦，别把果子撞掉了，停下来看，还好还好，果子没掉，只飘来树叶被墙壁磨搓后的幽香。

闻着香味继续往前走，好香呀。好沉的一棵树呀，三五步就得蹲下来歇口气，但心里乐着，想我终于有一棵柠檬树了。又歇气的时候，路灯下仔细数了数，没错呢，五只柠檬，还是青的，每只还只是鸡蛋那么大，还能再长大些。

搬到家门口，再没力气挪进屋了，原地坐下来休息。心想着，明天一早孩子们起床开门，看到这棵树该是怎样的雀跃。嗯，放在门口比挪进家门好，没那个开门的动作，惊喜会少一点吧。

明早，我会在他们开门的时候，站在一旁，郑重地介绍：来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家的新成员，一棵结了果的柠檬树哟。

后来因为柠檬树过于高大

搬到工作室后院了

这是贝壳和它的对比图：）

4

读到一首带劲儿的诗，作者金子光晴。

《樱花》

即使有人吹嘘战死光荣

也不要忘记

作为女人的骄傲

作为女人的快乐

莫提水桶，莫扶梯子

莫穿那肮脏的裤子

5

我家门前有棵大叶榕。一夜之间，树叶全变黄了。坐在窗前抬头的那么一会儿，微风吹落一地树叶。有时候都没有风的，夜里，就听见轻轻的“唰，唰”，一声连一声响起来。到半夜有小猫窜出来，脚踩在叶子上的脆响能把我叫醒。第二天一大早，工人扫树叶，扫一遍回头看，地上又铺一层。

你想想哦，是在五月，到处是新绿，天地间只有这大叶榕给你看它衰败的气象。那么快，那么干脆，仿佛一切都想好了，好，退场。

秋天冬天都过来了，日子越来越好过，大叶榕为什么要在春末落叶呢？是要给新长出的嫩叶腾出位置呢。仔细看，还真是一边落叶一边长出新叶，树梢上，也就这几天，新叶的芽苞冒出来了。完全落光了叶子的大榕树在这世上是没有的。大叶榕一年四季都是绿的，仅有的这两三天黄叶子换新芽，也就是这两三天。

新芽是可以吃的。小时候在村子里，我们管大叶榕叫黄葛树。黄葛树芽苞冒出来，小朋友们就拿着竹竿打黄葛芽。打下来蘸盐巴吃，蘸一下咬一口，再蘸一下咬两口，酸的涩的春天的味道。嫌不够味就再蘸点辣椒面。家里条件好的蘸白糖，那是奢侈得不像话了。

新芽还可以炒来吃，芽苞先焯水，捞起来切碎了用猪油热锅炒，一定要在芽苞倒进锅之前炝几个干辣椒。胡辣味加上酸味，能下三碗白米饭的。这里吃着炒芽苞呢，一抬头，黄葛树嫩绿得泛黄的叶子长满了枝头。

你说，我们吃了那么多芽苞，咋没见叶子变少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