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口老井,讲述一个孩子心中的秘密
几百户人家的村庄里,那时有四口砖井,在它们已经被掩埋的小村嬗变历程里,曾经有着各自不同的诉说。那些尘封的故事,埋藏在一个孩子忽而模糊忽而清晰的记忆中。
最先进入六七岁记忆中的,是离老宅最近的池塘边一口最破的小井。傍晚落日的余光,徐徐隐退于高高低低的土墙后面,将夜色降临前的一片宁静舞台,留给了大街小巷里长长短短的扁担“吱呀”声里。
我总是习惯了跟在母亲后面,看着母亲拿出立在水缸边磨得锃亮的扁担,与别人不同的是,母亲还要多带上一根长长的绳子——水面离井口有一米多的距离,而母亲每次将水桶挂在扁担上伸到井里打水的时候,水桶总是从扁担的铁钩上滑落;后来,母亲干脆想了个笨办法,直接用绳子拴在水桶上,算是万无一失了。
在幼稚的眼神里,母亲的“笨
”,这不止于此,她的身材本来就瘦小,可偏偏总是用那一根比她高出半米多的长扁担,两个水桶也比别人家的大许多,每次跟在母亲摇摇晃晃的背影里,总是看着别人迈着轻快的步子、伴着有节奏的“吱呀”声从身边经过;长长的扁担、趔趄的脚步,总让幼小的心里时时产生接过扁担的冲动,但总是换来母亲慈爱而满足的笑容与汗水。
其实这口井里的水,因为就紧挨着大坑,所以水质并不好,常常可以看到井面上漂着几枝干草,或是游动着几只青蛙。母亲选择在这里挑水,只是因为它距离家相对近些。
直到父亲花几百元的“巨资”,在自家院里安了一个手压井,那一路的水滴点点,终于成为一段母亲不再年轻的回首。
那口依然在冬天结满滑溜溜的冰面、曾经站在上面战战兢兢打水的老井,在老邻旧居们有了更多的取水途径后,井台上也就渐渐只剩下几个顽皮的小孩子、几只偶尔经过的小麻雀。记得有个爱洗澡的小伙伴,常常站在井台边,冲着大坑纵身一跃,越过井台边的砖头,一个猛子扎到了浅绿的水面之下。这个时候,我总是担心他一头撞到砖头上,而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通向村东头另一口井的小街上,又开始热闹起来——那时常常在傍晚的“吱呀”声中传来大人们的笑谈:“还是东头好人多啊,不然人家那边的井水怎么就那么甜呢?”
父亲依然为了一家人的温饱奔波着他的买卖,虽然手压井里的咸水常常在锅底结上了一层白碱,可母亲不再年轻,也不能再像先前那样天天去挑水了,何况那口甜井,离那处老宅超过一里地的遥远。
于是,父亲借鉴“懒人模式”,从邻居处借来生产队时用过的“氨水包”,套上马车,拉着一家人的无比兴奋,向着那甘甜之源出发。在夏日的艳阳里,喝着父亲打上来的第一桶水,一道甘洌的清流,从嗓子眼儿一直甜到心里;那第一瓢的清爽畅快,与在水缸里储存一个星期、半个月的味道没法相比。
因为一口井,常常羡慕住在村东头的人们,简单的想法,就像大人们简单而俭朴的生活。
关于另外两口井,自从它们存在于离开家乡前的记忆时起,总是用于饮马饮牛,它们是不是也在寻找更甘甜水源的过程中被淡化出人们的视线,进而将其功能慢慢退化?
而其中的一口井,就离着老宅有百米远,因为有一年,有个邻居家的闺女,一生气投了井自杀,自从那以后,这口被用来饮牲口的井,就被盖上了石板,不再使用。有一年回家,忽然想起了这口井,再到当初的位置去看,早就盖起了几间砖房,原来的痕迹无影无踪。
现在,随开随流的自来水早已将又大又笨的水缸淘汰,那“吱呀吱呀”的歌声,仿佛还回响在昨天的街头,长长的扁担上,挂满了历经沧桑的风尘,如同母亲风尘仆仆的面容、父亲沟壑纵横的皱纹。
也曾试着寻找那一条条趔趄的老路,每一次总被绿树掩映的青砖红墙挡住了回忆的眼神,每一次总被汽车川流的十里长街迷乱了儿时的脚步。
那几口滋养着几代人、延续了几段历史的老井,已经永远的回归到虚幻而淡然的遥远年代,不知它们在父辈的心里,是否还占据着曾经的重要位置?
老井不在了,可村里的故事还在。虽然有些故事已经随着老人的逝去,而变得断断续续,但哪怕今天还在村里生活的人,只是残留着对一口井的片断印象,它的故事,就还将继续演绎下去,为下一代人,提供辨认路途的坐标。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kh/446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