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井拔凉水青海日报

所谓“井拔凉水”,就是炎热的夏天从水井里新打上来的井水,是昔日乡间夏天的天然饮品,也是名副其实的“晶晶亮,透心凉”。大热天喝一口井拔凉水,凉气渗到骨髓里,解渴美到心窝里,暑气顿消,浑身舒坦,是农人们的一大乐事。老辈人常说,井拔凉水解暑热,败心火,降暑气。看似寻常的井拔凉水,过滤着三伏天难挨的暑意和燥热,连接着乡村生活和风土人情,让漂泊在外的游子时常想起,永远惦记。

每想到“井拔凉水”这四个水汽氤氲的汉字,便有一种散发着乡土气息的沁凉和甜津直抵肺腑,一幕幕与井拔凉水有关的生活场景也随之浮现出来:正午时分,从田间归来的农人们口干舌燥,大汗淋漓,他们进村不往家里走,而是直奔村中的老井,到了井台前,也不管是谁家打出来的水,饥渴的喝水人把头伸到桶里就大口喝起来。“咕咚咕咚”一通牛饮,止渴又解乏,喝完后站起身朝打水的人嘿嘿一笑,算是酬谢,然后拍着溜圆的肚子哼着小曲回家去;有时下工回来,半路上遇到打完水挑着桶回家的村人,忙上前拦路摆手说:“喝口水再走!”挑水者遂放下水桶,满口应允:“喝吧喝吧,别呛着!”往往是挑水人话没说完,喝水者已经蹲下身子趴在了桶沿儿上,双手扳着水桶可着劲儿往肚子里灌。挑水人立在原地嘿嘿笑着,连扁担也没从肩膀上挪开,任其敞开肚皮喝个痛快。偶尔遇上橡皮肚的大喝家,一口气能把满桶水喝去过半,挑水人也不生气,就是嘻嘻笑着开玩笑:“你喝这一气快顶上我家那头牛一顿喝的水了。”口渴难忍,嗓子眼里直往外冒火,喝水时自然顾不了许多,有时候一不小心把鼻子也浸到水中,即便如此,挑水人也不嫌脏,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邻居,压根就没有想过卫生不卫生的问题。脸熟的乡亲们拦路喝水是常有的事儿,即便是遇到大汗淋漓的外乡人,挑水人也一视同仁,会主动招呼人家喝口水歇歇脚。

赤日炎炎的盛夏,刚打上来的井拔凉水晶莹清凉,就是不喝,看着也觉得浑身透爽。井旁老槐树下是临时歇脚的驿站,经常会有走得满头大汗的过路人行走至此,口渴难忍,抬眼看到有人在井上打水,于是便上前讨口水喝。打水人欣然应允,没有取水的器具,过路人便在好心主人的示意下,直接趴在水桶沿上,似乎要把整个脸都埋在水里一样,咕咚咕咚地海饮一番,待过完瘾,有的人还从桶里撩出凉丝丝的水来洗把脸,浑身上下的燥热和路途跋涉的劳累顿时踪影全无,直觉神清气爽周身轻松,一番道谢之后接着赶路。那时候,有人打水或者挑水不让别人喝,那是要遭人耻笑的,前面走过后头就有人戳脊梁骨。旧时乡间,说起吝啬小气之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那人小气的没法说,你想喝他家一口凉水都万难。”乡间是典型的熟人社会,如果哪户人家混到了这种境地,甭说遇到红白大事没人前去帮忙了,就连媒婆都懒得登他家的门,媳妇也不好找。

乡下人喝井拔凉水,不像饮茶品茗,很少有小口啜饮的,最常见的就是直接抱着水桶喝,或者用水瓢大碗舀出来,高高仰着头,把水咕咕咚咚朝嘴里倒,往往是一半进了口中,一半流到了脖子里洒到了胸脯上,颇有古代侠客大碗喝酒的粗犷和豪迈,庄稼人的豪爽和耿直在看似寻常的喝水小事上体现得淋漓极致。井拔凉水是庄稼人的琼浆玉液,如十全大补汤一样滋养着健壮的身躯,慰藉着干涸的心田。从地里劳作归家,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瓢井拔凉水,消除身上的暑气和疲惫,是农人最大的念想。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夏天家里来了客人,祖母总是吩咐祖父说:“赶紧去井上打桶井拔凉水。”待打回来,一人倒上一碗,喝下后一路的辛苦和燥热顿消。那时候,不仅庄稼人爱喝井拔凉水,就连上头来的工作队或体面的干部也喝。到农户家里开展工作时,热情的主人把小方桌搬到当院树荫下,再拉过来几条长条凳,每人面前摆上一碗井拔凉水,一边喝水一边说事。君子之交淡如水,一碗稀松平常的井拔凉水喝出了庄户人家的淳朴热情,也喝出了干群之间的鱼水深情。

井拔凉水人见人爱,大人喝,孩童也喝;男的喝,女人也喝。不过,和大老爷不拘小节甚至有些粗野的喝法比起来,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喝起井拔凉水来就文雅多了,举止斯文,动作也轻柔。

干完农活出了一身汗,姑娘们的头发一绺绺粘在了汗津津的脸上,喝水之前,她们往往先从兜里掏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再拢一拢额前凌乱的头发,然后才进入正题。村妇们多半不会直接趴在桶沿上痛饮,而是用水瓢在桶里舀着喝,一次也不舀太多,顶多就是小半瓢。舀水的葫芦瓢这个用了那个使,一些爱干净的女人仰脖喝水之前,端瓢的手总是晃动一下,手一抖瓢就仄歪,一仄歪水就泼洒出来,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实则用心良苦,主要是为了冲洗前面那个喝水人留下的嘴印,至于能不能冲洗干净是次要的,关键是去去心病。姑娘们喝水之时,你绝对听不到咕咚咕咚的牛饮声,有的只是轻启朱唇细声慢气,犹如溪流汩汩流淌。无论男人女人,喝完水都有一个抹嘴的习惯性动作,不过,男人们通常是直接用汗津津的手臂在嘴上胡乱一抹,毛毛糙糙粗枝大叶,有时候擦过之后鼻尖上还挂着闪亮的水珠呢,女人们喝完水抹嘴则是另外一种情状,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叠得齐齐整整的手帕,在嘴上轻轻一沾,动作如蜻蜓点水般细腻柔美。在我小时候,老家小学有一位从城里下乡支教的年轻女教师,身材娇小,模样好看。当年,这位年轻女教师喝完井拔凉水后,抹嘴的经典动作被村人传为佳话,以至于她离开乡村小学进城许多年后,不少村妇还在乐此不疲地模仿着她,就连上了岁数的农村老太太也是不住嘴地唏嘘感叹,啧啧,人家那小妮子真是俊,喝个凉水抹个嘴都好看。

前不久,回乡下老家小住了几日,期间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如今农村的生活方式有了很大改变:村上原有的两眼井被填埋,各家各户通了自来水,龙头一拧,汩汩清水随时可取,农人们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去井上一担一担地挑水了。老井消失了,曾经给农人带来清凉记忆的井拔凉水也不复存在了,那些与井拔凉水有关的风土人情、乡村轶事也渐渐成了过往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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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梁永刚

刊发于《青海日报》

责编/韩旭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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